第12章
周婉抬起眉毛,嘴也微微张开,显然有些讶异,“郁总,你今天不是要听几个部门汇报……” “改到明天上午。”郁诚随口回应。 “好的,那我通知他们。”周婉神色恢复正常,走到一旁拨电话。 美微问:“哥你现在这么的闲吗?”好像随时随地出现在眼前。 他瞥她一眼,接过她手中购物袋。 周婉又回来,打开工作群发通知发文件,开启线上办公,“我重新安排一下会议流程,明天几点合适?” 郁诚握住美微手腕,停一停,“十点吧,我晚点到办公室,下游几间公司的预算你去听,早一点,听完了将结果报给我,数据分析做附件。” “是。” 他晚到,让下属赶早,安排起工作井井有条,就是不近人情。 美微要挣开手,他不放,拉着人走进定好位的花园餐厅。 餐厅在商场顶楼,绿植全养在室内,维护得不错,绿树成荫,还冒着干冰仙气,玻璃隔成蜿蜒小河,养着不少艳红的锦鲤在脚底下窜,水草绿油油顺着水流飘。 几人靠窗坐定了,窗外夜景灯火璀璨。 美微左右看看,大家都成双成对,她不能当灯泡,抽空溜出去给小男友电话,这次终于拨通了。 唐令来得很快,人高马大穿黑色飞行夹克休闲裤,长相俊朗帅气,头发新染过棕黄色,挑染几抹银白,梳得规整,看得出来,出门前特意打理过。 帅小伙一来了先鞠躬,敞亮喊一声,“哥。” 郁唐两家早有旧交,业务上有往来合作。 郁诚面色没有波澜,看了他半晌,淡声道:“坐吧。” 美微不尴不尬笑了笑。 唐令绕到身旁坐下,曲起胳膊捅她一下,“你怎么不和我说是见家长?我一点准备都没有。” “你要准备什么?” “总得准备点见面礼什么的吧,这可是第一次正式见家长。” “不用,我哥什么都不缺。”美微声音冷下来,“这么些天,干什么去了?” 唐令清清嗓子,“想给你个惊喜。”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,他和同学欧洲游顺道去看她,平时关系维护全靠网络,这次突然见面,那感觉和网友奔现也差不多。 说陌生也陌生,说熟悉,上周还通过电话。 她一双冷清的眼看过去,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,又转过头,“不说算了,不说分手。” “哎,别啊。”他抓抓头发,顶上竖起一根呆毛,“我和同学几个弄了个工作室搞游戏开发,这么些天没日没夜加班呢。” 她不说话,若有所思。 “那天真不是我不想去接你,我提前就和你哥约好了,结果第二天睡过头,我也是好几宿没睡。”他猛拍脑门,望向对面,“是吧,哥?” 郁诚点一支烟,指尖夹着烟嘴往唇边送,没说是,也没说不是。 美微看两人一眼,“你们什么时候有联系的?” 唐令胸无城府,“一直啊。” “那意思是我每次和你说的事,你都告诉我哥了?” “必须汇报啊。” 美微一巴掌抽过去,“你个狗腿!卖主求荣!我哥给你什么好处你要背后出卖我?” 美人柳眉倒竖,杏眼圆瞪,毫不留情。 巴掌抽在肩膀上,抽过夹克面料唰唰响,一点不疼,挠痒痒般的享受。 唐令双手抱胸躲两下,学小媳妇干嚎,“姑奶奶就饶了小的吧,我给您磕头成吗?” “磕!不磕不是男人!” 郁诚坐一旁看戏,差点笑出声,没想到小妹还有这副面孔,笑着笑着又觉着不对味来,吸一口烟,沉下脸。 他看不惯她与旁人打情骂俏,脸色越发难看。 周婉出来做和事佬,“小美,你哥放心不下你,总要知道你在外面好不好,他每回出差绕路都要去看你,这异国他乡的衣食住行,总有疏忽的时候,你们年轻人聊得开,有小唐在中间递消息,我们才方便照顾你嘛。” 人总是这样,有些话万万不会对家人讲,却无意中透露给身边朋友。 比如学校附近买的那套公寓,在外节日礼物惊喜,春假旅行安排,甚至恰好停在门外的专车,主动找上门的华裔佣人,专车后来成为她的专职司机,佣人做得一手苏杭菜,生活细节无不妥帖。 她但凡动一动心思,想一想的事,要不了多久就会飞来她手上,她一直以为是幸运女神的眷顾。 原来都是郁诚在背后安排。 原来他去看过她。 美微愣住,秋水如波的眼眸直直看向他,震惊得说不出话。 郁诚静静与她对视,眸子深如海,织就一层细密的网,层层迭迭网罗住她。 她心里忽然一紧,那种莫名其妙的,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浮上来,心慌意乱低下头。 幽远音乐轻轻,是巴赫的咏叹调,饱含沉着华丽。 金色灯光从窗棂斜进来,映过她侧脸,半边身子都泛着金光,无形中添上圣洁几分,美好得让人不忍触碰。 这种美没有实质,不是傲人雪峰,不是白腻肌肤,不是小巧的丰唇,不是婉转的眼如烟的眉,不是她无意中显露的天真,是一种屏蔽身体感官的知觉,源自内心的律动,爱自灵魂深处涌向她。 这一刻,心为她而跳动。 郁诚看痴了,烟灰燃尽浑然不觉,烫到指头,手臂方轻微抖动一下。 同被美貌震撼的还有唐令,他牢牢看着她移不开眼,举起手机拍照,“小美,让我拍一张做屏保。”话说完,照片也拍完了,他收起手机。 “不行。”她伸手去抢。 唐令笑嘻嘻握住她的手,另一只手也覆上去,像揣着个宝贝,“想要照片呀,可以,陪我去楼下买点东西。” “买什么?” “去了就知道。”他牵着美微就走了,回头留下一句,“哥,我们马上回来。” 郁诚视线盯在他们牵着的手上,指间烟灰直直坠下去,落地成灰,就像一颗心碎成齑粉。 他俊脸铁青,纹丝不动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,掐灭烟头,骂道:“我就没有见过比他更不靠谱的男人,你瞧瞧他那鸡毛掸子一样的头发!那穿的是个什么东西,一身黑衣绣着花,乱七八糟花花绿绿,男不男女不女,没有审美,没有品位。” 周婉微笑,“年轻人嘛,穿衣打扮出格些没什么不好,我觉得小唐不错,长得好又有礼貌,对小美挺上心的。” 他冷哼,“上什么心,这些年轻人风风火火懂什么真感情,他摆着家里的生意不做要自己创业,那工作室我看也够呛,几个二代有真本事,迟早赔光家底!” “你也是承的郁家家业,何必这样说别人?你是不是太刻薄了?” “我刻薄?”他气得不轻,又点烟,一句话终结,“他配不上小美。” “那谁配得上?” 他不答。一贯冷静自持的人,只有在妹妹的事情上没有理智,头脑发昏,言行无状,心跳都不听他使唤,发了疯了。 郁诚匆匆吐一口烟。 周婉沉默,端起桌前一杯茶握在手心,看向窗外又看他,神情仿佛在做思想斗争。 一曲终了,餐厅又静下来。 她说:“分手吧。” 郁诚视线终于落到她脸上,瞬间的情绪流逝,顷刻间便冷静下来。 他垂下凉薄眼皮,神情淡淡的,自上而下审视她,手指轻掸烟灰,漫不经心问,“你对我不满?” 不是心慌求和,不是深情挽留,是上位者对弱者的质问。 周婉苦涩笑笑,“郁总,何必要我陪你演戏。” 一演六年,从最初的激动兴奋,到后来的怀疑自证,再到突然一天看清真相,恍然回首,才发觉一切都是虚妄。 她说:“其实你可以一早就对我讲真话,何必让我猜。” 他默然,又仰起脸无助看天,“不,其实一开始,或是一直以来,我有试着去爱你。” 想爱却无法爱上,更让人心酸。 周婉笑了,拿餐巾捂住眼睛,声音哽咽,“我不会恨你。” 有些男人喜欢四处留情,有些男人唯恐欠风流债。 郁诚面上温情迅速收敛,仿佛在谈一门生意,还带着淡笑,“你有什么要求?我会尽力补偿。” 她摇头,“这么多年了,你对我不薄,何况你也没碰过我,说到底并不亏欠我,至于感情……” “成年人的感情生死自负。”他打断她,显然不愿与她谈感情。 是啊,爱或不爱哪有道理可讲,不是说我爱你十分,你就要回报我十分,没有人做得到将感情摆上天平衡量。在爱里最有道德的人,也无非是缺了东墙用西墙来补,不够爱?没关系,钱给够也一样。 周婉释然,“我一向当订婚是工作的一部分。” 工作是一种劳动,而劳动可以明码标价,折换报酬。 钱货两讫最分明,也最没有后患。 郁诚心头微松,十指交叉置于身前,表现出十分真诚,“你能这样想……那最好不过。至于工作,我希望你能再留一段时间。” 周婉:“你放心,我并没有打算辞职,工作上一切照旧。” “我不是说这个,你看,小美很喜欢你。”他像最精明的商人,循循善诱,不主动出击,只等对方落入圈套。 “她是个好女孩子,我也喜欢她。” “希望你能帮我,再做她一段时间大嫂。” “郁总,我帮不了你。” “答应我,再留一段时间,她对你比对我要亲近。”郁诚抛出诱饵,“那套房你花过很多心思,可以送给你,就当是答谢你对郁家尽心尽力。” 他没有求过谁,为了妹妹,二千七百万的大平层也能送出去。 他也有真心。 周婉哑然,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笑,“你明知道我很难拒绝你。” 她站起来又坐下,“其实你想留的人不是我,是小美。可是你用什么身份去留她?兄长?男人?你能将人留在身边,留得住她的心吗?女大不中留,小心留来留去留成仇。” 他一支接一支点烟,抬脸看她,不说话。 “你以为你能瞒过谁?”她说完这句,再闭口不谈。